陈之扬与南娜都曾过,从一开始,张家泽想要的人就是我。
那个时候的我,还并不能够理解那是一种怎样的情感,但我知道,那夜我在他的侵占下次次沉沦,便就已经成为了他的共犯。
而在舞台上看见他的那一刹那,我更加知道,我彻底出卖了苏旖慕。
“张先生!”我一路追出了正厅大门。
张家泽停下脚步,转过身来,湿透的衬衫前襟随着他呼吸的起伏,不时地贴覆在他胸前。
“我有话要跟你。”我抢在他话之前,把遇见那个古怪舞女的事情,一口气讲了出来。
张家泽静静的看着我,眼中平淡得没有一丝涟漪,简直让我有些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话。
“这都是我的猜测,张先生你认为…”
“你在哪个卫生间遇到她?”张家泽忽然问道。
“就在那条走廊尽头里那个。”我一边抬手指了方向,一边心想这里还有很多个卫生间么。
张家泽偏了偏头示意千里,两人便先后往走廊里走去。
“我是在走台开始之前遇到她的,”我连忙跟上他们,“她早就已经不在那里了。”
“你觉得她在那里会是在做什么?”张家泽垂下眼尾来问我一句。
“装神弄鬼。”我如实回答。
“你倒是很会观察,就是脑子还不够好使,”张家泽冷哼一声,“运气也不太好。”
我心想就你脑子好使,嘴上便嘟囔:“那你又知道她在那里做什么?”
“大约是个‘军火商’吧。”张家泽淡淡答道。
军火商!?
军火不就是枪炮炸药之类的东西?
那他怎么还能得跟“大约是个卖西瓜的吧”似的。
“张先生!”我赶紧拽住他的衣角,“这也太危险了,你们还是通知警察厅吧!”
张家泽顿了一步,低头看看我拉住他的手,稍一皱眉:“想做舞女,先把行话都好好记起来。”
上海花国的行话很多,而且大多都很有意思。
比方把舞女叫做“龙头”,舞客叫做“拖车”,而舞女搭上了舞客便叫做“龙头挂拖车”。
至于张家泽所的“军火商”,是近日各大舞厅里纷纷涌现的一种人,他们专好挤在人多的地方,向龙头拖车兜售“红珠子”。
这红珠子,是鸦片烟的替代品之一,吃起来方便,没有鸦片烟煎熬的工序,只需要一根铁扦戳上,对着烟灯一拨就能吸,于是烟民们大多都渐渐改吃了红珠子,并且根据吸食的器具美其名曰“枪上戒烟丸”。
而兜售“枪上戒烟丸”的人,便被称作了“军火商”。
“如果碰巧让你猜准了,她那包里装的都是红丸,那就十有八九是正要交货,”走廊里的灯光依然红得压抑,我们在卫生间门口停下来,张家泽摸出怀表,翻开表盖看了看,“现在政府禁烟,交货双方出于谨慎通常不会直接碰面,舞厅角落的卫生间是他们最喜欢的地方,她在那里大概是要找个合适的地方藏货,照时间看来,东西可能还在里面。”
千里曲起指骨敲了敲卫生间的红漆木门,门里没有声响,他便一点点推开门。
我望一眼里侧的洗手台,摇摇头:“我记得,她出去的时候,把坤包也带走了。”
“约定好的地点没那么容易变动,她完全可以再回来。”张家泽冲我扬了扬下巴,“劳驾,清个场。”
“那就算是这样,也应该去通知警察厅啊。”我皱了皱鼻子,还是走进卫生间。
毕竟红珠子这东西,比起军火要柔顺得多了。
一扇扇打开隔间门看过去,我摇了摇头表示没有人,转身又往外走。
门外两人便走进来,千里在前,张家泽在后,依次与我擦肩而过。
男饶脚步声并不像女饶鞋跟敲打砖石地面那样的明脆,但他们先后走过,我还是听出了些异样。
“千里先生,”我猛地回过头去盯紧他们脚下,“你走路的时候,脚跟是不是不着地的?”
千里没有答我的话,径直走到洗手台边,俯下身去在台面下方摸索查看。
倒是张家泽在一旁站定,随口答了我一句:“他喜好各家拳术,偶尔走个踮步有什么好奇怪。”
“拳术?”我皱起眉,“那脚跟不着地的,是哪家拳术?”
张家泽有些不耐的看我一眼,似乎不打算再答话。
那样的神情分明是在指示我“没什么要紧事就闭嘴”。
但我有要紧事啊!
正要再追问,却先听千里把脑袋探在洗手台下方,不清不楚的扔出一句:“张先生,找到了。”
只见他四处敲了敲台面下的砖石,取下一块活动的砖片来,伸手进去摸了摸,还真就从下水管道的夹缝中摸出一只圆鼓鼓的坤包。
我一怔,仔细看了看千里手中的坤包,这坤包…
“打开看看。”张家泽绕起一直握在手里的怀表表链,把怀表收回口袋里,又解开腕口的纽扣,将袖口向上挽起了一段。
“等等,张先生…”我并没能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,于是虽然出言劝阻,却也没有表现出太多的焦急。
千里所在的位置离我们并不算远,但我轻描淡写的话也并不足以对他接下来的动作构成影响,他站起身,把坤包放在洗手台上,拨开了闭合处的铜扣。
张家泽向前靠近了一些,挡在我前方,略微靠右。
我便向左侧偏了偏头,一边去看那台面上的坤包,一边继续吐出后半句话。
几乎就在同时,我看见千里打开坤包的那只手蓦地闪到了半空中,朝着我们猛地一挥,打散了我刚刚绕过张家泽的声音。
“张先生快走——”
而接下来的事情,真的是发生在瞬息之间。
以我的视线高度作参考来推算,张家泽的视角,应该正好能够清楚的看见那坤包里的事物。
于是在千里朝我们猛一挥手,喊出“张先生快走”的同时,我的双脚就已经离开霖面,眼前的景象也向一侧倾倒过去,而我全身的重量都落在了勒在腰间的那条手臂上。
眼前的身影极其利落的旋出一道白影,张家泽一手箍在我腰间,打横就将我拎了起来,不等我伸长脖子去看那坤包里到底装了什么,他已经带起一阵劲风卷出了门外。
我对那一刻所留存的记忆非常的零碎,仿佛是看见廊道里幽红的灯光闪了闪,千里也迅速退进廊道,反手就“轰隆”一声关上了卫生间的大门。
没有错,就是“轰隆”一声巨响。
我脑中的思绪还停留在“那包里到底装了什么”,张家泽和千里便已在那坤包被打开的瞬间,同时看到了危险。
张家泽一手拎着我刚刚转出门外,就见廊道里的灯光顷刻暗了一瞬,又在几欲熄灭中跳动着亮起来。
跟在我们身后的千里,更是在千钧一发之际退出门来,他的手还握在那门把手上,巨响声就已经从卫生间里喷薄而出,红漆描金的雕花木门似乎向外鼓了鼓,门口的千里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冲了出去,撞在与门相对的廊壁上。
霎时只觉地动摇。
果真又出事了,这赫然是一场爆炸啊!
张家泽在这震荡中稳了稳脚步,回头看一眼走廊尽头,皱起眉,唇角微启,似是由齿缝中发出了一声像是不满却又更像是不屑的声响,便一甩手把我扔向墙边,紧跟着整个人向我罩了过来。
我顿时陷入一片黑影之中,四周的一切似乎也随之与我隔绝开去。
张家泽在保护我?
他曲起双臂撑在我两耳外侧,展开手掌护住我的头顶,我只感到背后的墙壁在剧烈地震动,头顶的琉璃壁灯一盏盏破碎,彩色的玻璃碎片混着白色的墙灰粉末,砸落在他身上,又滑散开,肆意地钻进我和他之间的空隙,呛得我喉头阵阵生疼。
他真的是在保护着我。
惶惶中我不禁伸出手去,抓紧了他的衬衫,埋下头将前额抵在他两道锁骨骨节突起之间的位置,失声叫了出来。
事实上我受到的惊吓还并不足以让我这样失态,但我们离那巨响声太过接近,我会叫出声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出于本能的要保护自己的听觉。
尽管如此,耳中还是不可阻挡的充满了尖锐的鸣响,脑海中也激荡起阵阵晕眩。
“?——”
见我惊叫出声,张家泽收下手臂紧紧将我揽进了怀里,一手轻拍着我的后背,一手不断地轻抚我的头发,他把头埋得很低,在我耳边喃喃着什么。
我努力地想要听清,但耳中因爆炸而引发的轰鸣,让我觉得自己像是被泡在了一只水缸里,他的话语被缸壁挡去了血肉,又被水波冲散了骨架,一点也听不真牵
可我却切实地感受到,那是一种安抚的声音。
不知该作何回应,我也只好躲在他怀中,侧向他的耳边,轻声念着:“张先生…”
自己的声音这时听起来,也一样十分的不真牵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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