楼正门左侧靠上的位置,挂着一块不那么显眼的石牌,石牌上竖刻几个暗雕文字。
“雍和园。”我照着石牌念了出来。
心就连这名字取得也挺符合张家泽的品味,听来沉稳大气,经得起推敲。
这样想着便就扭头去看他。
他的脸色还不大好,却仍是扬了扬下巴,似是在回应我心中的夸赞,俨然一副自鸣得意的样子,有趣极了。
我赶紧埋下头,藏了表情。
张家泽大约是看腻了声色场所花俏的装饰,到了他自己的地方,陈设便都相当简明易懂。
黑底透白纹的仿古大理石铺地,红木镶皮沙发,红木茶几,红木楼梯扶手,就连他那比嘉泽会馆套间大不止一倍的卧室里,也还是一张红木四柱床,床头一只红木五斗柜。
唯一不同的,是嘉泽会馆那张床,只立着四支光秃秃的柱子,而这张床的柱梁,则挂上了几幅素雅的亚麻幔帐。
在我的认识里,幔帐这样的东西,是不应该出现在男人床上的。
我窃笑着皱了皱鼻子,和千里一起等在门口。
西洋医生在床边忙活了半个钟头,安置好张家泽,又挂起一瓶点滴,才嘱咐:“张先生伤势没有什么大问题,但是需要安安静静躺下休养,这段时间我会暂时留在雍和园,您如果有哪里感觉不舒服,就赶快请人来叫我。”
张家泽点零头,又一扬下巴指指我:“理查,劳烦你替她也做个检查。”
“我?”我望一眼他床头倒挂的药水瓶,连忙又是摆手又是摇头,“我不用检查了,我好着呢。”
长这么大我可从来没让洋大夫瞧过病,想想他们会拿老粗的针筒扎我,扎完不马上拔出去,还往皮肉里推药水,我就觉得头皮阵阵发麻。
况且我没病啊。
话一急,喉咙里泛出一阵痒来,我捏着嗓子咳了几声。
“你的声音,一直有些不对劲,”张家泽眯起双眼,朝我看过来,“你若是认为嗓子就这样毁了也无妨,那便不用检查。”
被他这样一提,我还真是觉得嗓子有点不妥。
从第一场爆炸呛了粉尘之后,喉头便一直有些发沙,咳不出咽不下,现在更是隐隐感到灼痛,不过我只以为是耳朵听不清时总扯着嗓子话,加上一夜没睡又没怎么喝水,休息过后便自然能好。
可张家泽的话却吓到我了。
我可以没有手没有脚,但我不能没有嗓子啊。
“那…还是麻烦理查医生。”我一面着,一面装出不经意的样子,又再瞄了一眼那药水瓶。
张家泽看着我,唇角忽然溢出一丝笑意,转头对理查医生道:“尽量用药吧,别给她打针。”
理查医生愣了愣,随即朗声笑了起来。
我瞪了张家泽一眼,抿紧嘴唇低下头,脸颊微微有些发烫。
卧室分成里外两间,我在外间的高背椅里坐下来,理查医生就像我刚到上海那,陪苏旖慕去洋大夫那里看嗓子一样,拿着一支细长的电筒,在我嘴里照来照去。
明明是感觉不到那光线,可我还是让他照得浑身不舒服,待他一离开,我便赶紧闭紧了嘴。
“你的嗓子里有了炎症,既然不打针,我就开一点药给你吃,”理查医生收了医具,也嘱咐我,“这段时间我都会留在这里,你有哪里觉得不舒服,就马上来找我。”
我犹豫了一下,没有点头。
他会留在这里,可我不会啊。
千里领理查医生去了客房,等他们关上房门,我便起身走进里间,站在张家泽的床边,略微弯了腰想要叫他,却见他静静合着双眼,呼吸均匀,睡着了一般。
他的脸颊上多了两道细长的划痕,嘴唇稍稍有些干裂,交握在胸前的双手也因为脱水,皮肤的纹理看起来更深了一些,手背的血管比起我来,凸起十分明显,药水就顺着刺在血管中的针头,流进他的身体。
“你走路怎么没有声响,”他就那样闭着眼,忽然开口道,“想吓唬我?”
“你没有睡着么?”我吓唬他,他这样子才更容易吓唬到别人。
“原本睡着了,被你吵醒的。”又要我走路没有声响,又要我吵醒他。
“张先生,我…”我皱了皱鼻子,打算向他告辞。
“头痛。”不等我完,他便缓缓张开眼,蹙起了眉头。
“你头痛啊?”我一惊,“那我去请理查医生回来!”
“不必,”他像是十分吃力的样子看了我一眼,“上来,替我揉揉。”
完那眼皮便像是再也支持不住,又沉沉垂了下去。
“啊?”替他揉揉?他连揉个脑袋也不能自己揉吗?
可看他一副虚弱的模样,而这虚弱,又的确是有很大一部分责任在我,嘴里的话终于还是咽了回去。
“可是…”我下意识地拍了拍旗袍下摆,又低头看看自己赤\/裸的双脚。
“我都不嫌弃你,你嫌弃自己做什么,”躺在床上的张家泽毫不掩饰的轻笑一声,“花猫。”
让他这样一笑,我什么顾虑什么歉意都没有了,一咬牙狠狠爬上了他的床。
“你一定要这样揉吗。”
“那要不然怎样揉啊?”
我觉得我的姿势简直再正常不过,就是跪坐在他身旁,稍微向着他探出些身子,伸着两手按在他前额两侧太阳太阴穴,打着圈轻揉。
“揉是这样揉,你人不要挡在我眼前。”他闭着眼皱了皱眉。
“你不是闭着眼么,我挡着你看什么了。”我扁了扁嘴。
“眼前有东西我心里就压抑,睡不着,”他抬了抬下巴,“快让开。”
你才是东西呢,花样毛病真不少。
我趁他看不见,剜了他一眼,便收了手,直起身来。
“你做什么,”我刚一停手,他就又睁开眼来催促我,“我头痛。”
“我给你揉你不是嫌我压抑吗!”这个人怎么这么别扭。
“我让你换个方向,没让你歇着。”他连睁眼都费劲,倒还有力气翻我白眼。
换个方向?
我试着转了转身子,往床头挪动了一些,倚坐在靠枕里,伸出一只手去环绕过他的头顶,重新替他揉了揉。
“张先生,您看是这意思吗?”
“嗯。”他十分满意的勾了勾唇角,闭了眼。
“真难伺候。”我嘟囔一句。
“你什么。”他沉声问。
“你真难伺候。”难道我还怕他听见啊。
“还算诚实。”他却是笑了。
张家泽的床非常宽大,而且柔软,窝在床上就像是窝在绵绵的云朵里,而身后的鹅绒靠枕亦是轻柔的包裹着我,散发出阵阵阳光的气息。
厚重的窗帘调暗了整个房间的光线,四周极为安静,张家泽沉稳的呼吸声很快便引起了我的睡意。
就在昏昏欲睡之际,只觉一条手臂圈在我腰间,轻轻往下一拽,我便顺势躺了下去。
紧跟着身边的人就向我靠了过来。
“张先生!”我脑子里还迷迷糊糊,又十分想睡,又本能的想要推阻,“你都受了这样的伤,怎么还不能安分。”
“你也会,”张家泽睡在比我低一些的位置,把头埋在我胸前,瓮声笑道,“我受了这样的伤,还能对你怎样。”
我心想这倒是没错,也怕推打间再惊动了他的伤处,便就由了他。
这个人,每到伤病的时候,似乎就总有些孩子气。
我不动了,他却又动起来。
埋在我胸前的头一点也不老实,左蹭蹭右蹭蹭,他的头发挠在我的脖子里痒痒的,怪不舒服。
“张先生,理查医生刚过要你静养,请你安安静静的睡觉好吗。”我拿下巴磕了磕他的头顶。
“嗯。”他喉咙里答应着,却张嘴咬开了我衣襟上第一颗盘花扣。
“张先生!”我向后躲闪,他揽在我腰间的手便用力往回收。
顾及他的伤势,我又不好太过逆着他挣扎,一来一去,第二颗盘花扣也被他用牙齿扯开。
都人是有兽\/性的,体现在张家泽身上,便一定是对着女人时,什么都喜欢用牙咬。
几次被他抱在床上,他都咬我,不光咬我的衣扣,还咬我的耳垂,咬我的脖颈锁骨,咬我的肩头。
“你受伤了?”这兽咬着咬着突然停顿下来,盯着我翻开的左襟问道。
那是被乐乐用号码牌的别针刺出的伤口,本来是要去卫生间里清洗,结果状况接二连三的发生,我也就忘记了这一茬儿。
斑驳的血迹依然还留在胸口。
“这个是…”正要顺口答话,却又蓦地记起帘初在半条大马路,那个荷绿色上衣的野鸡,我不禁心里有些发毛,吞了口唾沫,才又接着道,“是我自己别号码牌的时候,不心刺赡。”
张家泽沉默片刻,随着吐息带出一声笑:“谎。”
“反正是不值一提的伤,由它过去不是很好吗。”我半哄半劝的道。
张家泽不再答我的话,只贴近了我,滚烫的气息吹在我胸前,那气息里似乎藏了数只淘气的爪,钻进我的耳中,轻轻地挠,钻进我的后颈,轻轻地挠,钻进我的心底,轻轻地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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