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青山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时,刚擦黑。
老宅子已经二十年没人住了,空气中弥漫着霉味与尘土混杂的气息。他这次回来,是因为叔叔李守仁的一封急信:“青山吾侄,家中现怪异之事,人皮鼓现世,速归。”信纸泛黄,字迹潦草得几乎难以辨认,像是仓促间写就。
人皮鼓?李青山皱起眉头,他是个民俗记者,走南闯北见过不少怪异风俗,但“人皮鼓”这三个字,只在他搜集的地方志野史中零星出现过。据,那是用特殊仪式处理的人皮制成的鼓,一敲能通阴阳,但具体如何制作、有何用处,文献皆语焉不详,仿佛被刻意抹去了痕迹。
老宅位于秦岭深处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村落——柳河村。李青山的父亲二十年前带着全家搬离了这里,从此再未踏足。关于故乡,父亲总是闭口不谈,只在他时候偶尔醉酒后,会喃喃自语:“不能回去...那鼓...不能回去...”
现在,他站在祖宅的正堂,手电光扫过积灰的桌椅、褪色的年画,最后停在正北墙上的神龛。神龛空荡荡的,没有神像,没有牌位,只有一个奇怪的凹陷,形状像一面扁圆的鼓。
“青山回来了?”一个沙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。
李青山转身,看见一个佝偻的身影立在门口,是叔叔李守仁。他比记忆里老了许多,脸上布满深壑般的皱纹,眼睛却异常明亮,直勾勾地盯着李青山。
“叔叔,”李青山迎上去,“您信里的……”
“嘘——”李守仁竖起一根手指,眼神警惕地扫视四周,“进屋,关好门。”
堂屋的油灯点亮后,昏黄的光勉强驱散了部分阴影。李守仁从怀里掏出一个油布包裹,心翼翼地放在桌上,一层层打开。
里面是一面鼓。
鼓不大,直径约一尺,鼓身呈暗黄色,隐隐泛着油光。鼓面紧绷,纹理细腻得诡异,在灯光下仿佛有极细微的毛孔。鼓边上系着褪色的红绳,绳结处串着三枚锈蚀的铜钱。
“这就是人皮鼓?”李青山伸手想摸,被李守仁一把按住。
“别碰!”李守仁的声音发颤,“这鼓...自己回来的。”
“自己回来?”
李守仁的眼神飘向黑暗的角落,像是在回忆什么可怕的事:“七前,三更,我听见鼓声。不是敲出来的那种响,是...是像有人在耳边叹气,又像很远的地方有人哭。我起床查看,这鼓就摆在神龛那个凹陷里,严丝合缝。”
“之前它在哪里?”
“不知道。”李守仁摇头,“你爷爷那辈就传家里有面人皮鼓,但谁也没见过。你父亲离家前,曾经找过,没找到。现在它自己出现了。”
李青山仔细端详这面鼓。靠近了看,鼓面的纹理确实像皮肤,甚至能看到细微的纹路,如同掌纹。更诡异的是,鼓面中央有一块颜色略深,形状像一弯新月。
“叔叔,您叫我回来,是希望我查清这鼓的来历?”
李守仁沉默良久,才缓缓道:“鼓出现后,村里开始死人。”
他的声音压得很低,仿佛怕被什么东西听见:“先是村西的老赵头,被人发现死在自家炕上,全身没有伤口,但...但皮肤松垮垮的,像是一件不合身的外套。然后是对门的王寡妇,死在水缸里,捞上来时,皮肤白得透明,能看见底下的骨头...第三,是村口陈铁匠的儿子,那孩子才十五岁,一夜之间...皮肉分离。”
李青山脊背发凉:“警察怎么?”
“警察?”李守仁古怪地笑了笑,“来了,看了,是意外或急病。但他们走的时候,我看见领头的那人脸色煞白。青山,这不是人能做出的事。”
窗外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猫叫,油灯的火焰猛地跳动了一下。李守仁浑身一颤,迅速将鼓重新包好:“今晚你住东厢房,记住,听到什么动静都别出来,尤其是三更的鼓声——如果听到,捂紧耳朵,千万别听!”
“叔叔,这鼓到底有什么来历?和咱们李家有什么关系?”
李守仁已经走到门口,闻言顿住脚步,没有回头:“你爷爷的爷爷那辈,是村里的祭司,管祭祀,也管...制鼓。其他的,我不知道,也不能。”
他消失在门外的黑暗中,脚步声迅速远去。
李青山独自坐在堂屋里,手电光再次照向神龛的凹陷。严丝合缝...这么,这面鼓原本就该放在那里。他想起父亲生前的只言片语,想起叔叔惊恐的神情,一个决定在心中成形:他要查清这面鼓的秘密。
东厢房收拾得还算干净,被褥有晒过的味道,显然是李守仁提前准备的。李青山躺在床上,却毫无睡意。老宅的夜晚寂静得可怕,没有虫鸣,没有风声,只有一种沉甸甸的、压迫耳膜的静。
不知过了多久,迷迷糊糊间,他听到了一声叹息。
很轻,很近,就像有人俯在耳边。李青山猛地睁眼,房间里空无一人。他看了看手机,凌晨两点四十三分——快三更了。
就在这时,鼓声响了。
咚...
沉闷,悠长,仿佛从地底传来。不是通过耳朵听见的,而是直接敲在骨头上,震得胸腔发麻。
咚...咚...
第二声,第三声,节奏缓慢,每一声的间隔长得令人窒息。李青山想起叔叔的警告,死死捂住耳朵,但那鼓声穿透手掌,直抵脑髓。伴随着鼓声,他仿佛听到若有若无的哭泣,夹杂着听不清的絮语。
更可怕的是,他感觉到有视线在注视自己。
黑暗中,似乎有什么东西站在床尾。李青山全身僵硬,不敢动弹,只能从眼皮缝隙中窥视。昏暗中,一个模糊的轮廓逐渐显现,像是一个人,但四肢的姿势极其扭曲,头低垂着,长发遮面。
鼓声突然急促起来。
咚咚咚!咚咚咚!
那身影随着鼓声开始晃动,像在跳舞,又像在挣扎。李青山看到,身影的皮肤在黑暗中泛起一种诡异的微光,如同那面人皮鼓的鼓面。
“谁...”他声音嘶哑,几乎发不出声。
身影停住了,缓缓抬起头。长发向两侧滑开,露出下面那张脸——或者,那曾经是脸的东西。没有五官,只有一张光滑的、紧绷的、如同鼓面般的皮肤。
李青山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。
身影向他迈了一步,又一步,动作僵硬如提线木偶。鼓声越来越响,几乎要震碎耳膜。李青山想逃,身体却像被钉在床上,连手指都无法动弹。
就在那无脸身影即将碰到床沿时,一声鸡鸣划破了夜空。
喔喔喔——
鼓声戛然而止。
身影如烟雾般消散。房间重归寂静,只有李青山粗重的喘息声。窗外,边泛起了鱼肚白。
他瘫在床上,冷汗浸透了内衣。那不是梦,绝对不是。
亮后,李青山去找李守仁,却发现叔叔的房门紧闭,敲了许久才开。李守仁脸色灰败,眼窝深陷,像是一夜没睡。
“你听到了?”他问,声音沙哑。
李青山点头:“那是什么?”
“鼓灵。”李守仁吐出两个字,眼神里满是恐惧,“人皮鼓里封着的东西。鼓响了,它就会出来...找皮。”
“找皮?”
“人皮鼓需要养。”李守仁关上门,示意李青山坐下,“具体的我也不知道,只听老人过,鼓里的人皮,曾经是活的。它要维持...维持那种活着的状态,就需要新鲜的皮。”
李青山感到一阵恶心:“那些死去的人...”
“皮被取走了,或者被...换走了。”李守仁的双手在颤抖,“青山,你得走,今就离开村子。这鼓找上咱们李家了,你是长房长孙,它不会放过你。”
“我不走。”李青山,“叔叔,我是记者,也是李家的子孙。这鼓和咱们家族有关,和村里发生的命案有关,我不能一走了之。您把知道的都告诉我,我们一起解决。”
李守仁看着侄子坚定的眼神,良久,长叹一声:“罢了,这都是命。你想知道,我就告诉你我所知道的。但有些事,你得自己去查。”
他起身,从床底下拖出一个老旧的红木箱子,打开锁,里面是一沓发黄的手稿和几本线装册子。
“这些是你曾祖父留下的笔记。他叫李茂才,是村里最后一任祭司。关于人皮鼓的事,都记在这里面。”
李青山心翼翼地拿起最上面一本册子,封面上用毛笔写着《柳河祭祀录》。翻开第一页,一行触目惊心的字映入眼帘:“戊戌年七月十五,制人皮鼓一面,以镇河妖,祭品:柳三娘。”
李青山的指尖在“柳三娘”三个字上停留许久。字迹工整,记录冷静,仿佛在记载一件寻常事,而非一条人命。
“叔叔,柳三娘是谁?”
李守仁摇摇头:“不知道,笔记里没细。但你曾祖父在这一页后面夹了这个。”他递过来一张泛黄的相片。
相片边缘已模糊,中间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半身像。她穿着民国时期的斜襟上衣,面容清秀,眼神却空洞得可怕。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额头上的一弯新月形胎记。
李青山猛地想起人皮鼓鼓面中央那处深色印记——也是一弯新月。
“难道这鼓面...”
“就是她的皮。”李守仁的声音低不可闻。
李青山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椎升起。他强迫自己继续翻看笔记。接下来的记载更加诡异,全是关于如何“养鼓”的仪式和禁忌:
“鼓成,需以人血饲之,每月朔望各一次...”
“三更击鼓,可通阴阳,然必以生魂为引...”
“鼓面若现裂纹,需以新皮补之...”
“鼓灵嗜皮,尤喜年轻女子之肤...”
笔记中还有几幅手绘的图解,展示了某种复杂的仪式:一面鼓放置在法坛中央,周围点燃七盏油灯,穿黑袍的祭司手持鼓槌,而坛前跪着一个人形轮廓,被红线捆绑。
“这仪式是做什么的?”李青山指着图解问。
李守仁脸色更加苍白:“那是‘换皮’。笔记后面有写,如果鼓面破损,或者鼓灵躁动,就需要...需要换一张新皮。把活饶皮...完整地剥下来,用特殊方法处理后,替换到鼓上。”
“活剥?”李青山难以置信。
“不是普通的剥。”李守仁翻到后面一页,“你看这里写的:‘取皮需在三更,以银刀沿脊划开,手法要快,皮肉分离时,人需活着,如此皮中才留生气...’”
李青山啪地合上笔记,胃里翻江倒海。他走到院子里,深吸了几口冷冽的空气,才勉强压下呕吐福
“村里死的那些人...他们的皮...”
“不知道是不是被用来补鼓了。”李守仁跟出来,眼神躲闪,“但自从鼓出现后,已经死了三个。按照笔记上的,鼓面破损需要补三处,才能暂时安抚鼓灵...”
“暂时?”
“笔记最后几页被撕掉了。”李守仁,“你曾祖父似乎发现了什么可怕的事,把最关键的部分销毁了。我只知道,鼓一旦开始‘进食’,就不会停。除非...”
“除非什么?”
李守仁没有回答,而是望向远方的山峦。柳河村坐落在山谷中,一条浑浊的河流绕村而过,那就是柳河。此时河面上笼罩着薄雾,对岸的山林影影绰绰,看不真牵
“除非找到制鼓的真相,了结当年的冤孽。”李守仁终于,“但你曾祖父把秘密带进了坟墓。村里的老人也大多不在了,知道当年事的,恐怕只剩下一个人。”
“谁?”
“村尾的哑婆婆。”李守仁,“她今年该有九十多了,是柳三娘的同辈人。但她从不话,没人知道她是生哑巴,还是...不想。”
李青山决定去见哑婆婆。临走前,李守仁再三嘱咐:“不管看到什么,听到什么,不要答应,不要回头,尤其不要收她给的任何东西。”
村尾比村头更加破败,几间土坯房摇摇欲坠。哑婆婆住在最靠山的一间,屋前有个院,种着些蔫黄的蔬菜。李青山敲门时,门自己开了条缝。
屋里很暗,只有一扇窗透进些许光线。一个瘦干瘪的老太太坐在炕上,正低头摆弄着什么。听到动静,她抬起头,李青山心里一惊,哑婆婆的眼睛异常清澈,完全不像九十多岁的老人。
“婆婆您好,我是李茂才的曾孙,李青山。”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。
哑婆婆盯着他看了许久,然后招招手,示意他靠近。炕桌上摆着几个布娃娃,手工粗糙,但每个娃娃的脸上都用红线绣着五官,惟妙惟肖得有些瘆人。
哑婆婆拿起一个娃娃,指了指它的后背。李青山仔细一看,娃娃的背部有一条细密的缝线,从后颈一直延伸到尾椎。
“这是...”他忽然明白了,“剥皮的痕迹?”
哑婆婆点头,又拿起另一个娃娃。这个娃娃的背部没有缝线,但脸上用墨水画了一弯新月。
“柳三娘?”李青山试探着问。
哑婆婆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。她下炕,走到屋角的箱子前,翻找片刻,拿出一个油纸包。打开,里面是一缕用红绳系着的长发,和一张折叠的纸。
纸上是一首歌谣,字迹娟秀:
“七月半,柳河弯,新娘哭,鼓声传。
皮做鼓,骨做槌,魂入鼓,生生缠。
三更响,莫回头,回头见,皮已收。
若要破,寻旧怨,河底洞,见真颜。”
哑婆婆指着“河底洞”三个字,又指向窗外的柳河,做了个潜水的手势。
“您的意思是,秘密在河底的洞里?”
哑婆婆点头,然后突然抓住李青山的手腕。她的手劲大得惊人,指甲几乎掐进肉里。她凑近李青山,用气声吐出几个含糊的音节,李青山勉强辨认出是:“别...信...你...叔...”
他还想问,哑婆婆却猛地推开他,惊慌地指向窗外。李青山回头,看见一个身影正朝这边走来——是李守仁。
哑婆婆迅速收起油纸包,把李青山往屋后推,示意他从后门离开。李青山犹豫了一下,还是照做了。从后门溜出去时,他听见前门被敲响,以及李守仁的声音:“哑婆婆,您在吗?我是守仁。”
李青山躲在屋后的柴垛旁,听见李守仁进屋,和哑婆婆比划交流的声音。过了约莫一刻钟,李守仁才离开,脚步声朝村头去了。
李青山回到哑婆婆屋前,门已经闩上了。他敲了敲,里面没有回应。正当他准备离开时,门缝下塞出一张纸条。
捡起一看,上面用炭笔画了一幅简图:一条河,河底有个洞穴,洞穴里画着一面鼓,鼓旁躺着一具骷髅。图下方写着一个字:“夜”。
今夜?李青山握紧纸条。哑婆婆在告诉他,今夜可以去河底洞穴一探究竟。
但“别信你叔”是什么意思?李守仁隐瞒了什么?
回到老宅,李青山发现叔叔不在。堂屋的桌上留了张字条:“我去镇上买些东西,晚归。勿出门,切记。”
李青山心中疑云更浓。他想起哑婆婆惊恐的眼神,想起叔叔提到人皮鼓时的异样,想起父亲至死不愿回乡的执念。这个家族,这个村子,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?
他决定今夜去柳河底一探究竟。但在此之前,他需要准备。
从老宅的工具间里,李青山找到了手电筒、绳索和一柄短刀。黄昏时分,他提前来到柳河边,勘察地形。河水浑浊湍急,河岸陡峭,确实有几个看似洞穴的黑黢黢的入口,但都在水面之下,需要潜水才能进入。
按照哑婆婆的图示,秘密洞穴应该在河湾处最深的水域下。李青山做了标记,返回老宅等待深夜。
这一夜,李守仁果然没有回来。
十一点,李青山带着装备悄悄出门。月黑风高,柳河在夜色中如一条黑色巨蟒蜿蜒。他来到标记点,脱掉外衣,将手电和短刀用防水袋包好,系在腰间。
深吸一口气,他潜入水郑
河水冰冷刺骨,能见度极低。手电的光束在水中切开一道通路,照亮了浑浊的水体和摇曳的水草。他沿着河床摸索,终于在一处岩壁下找到了洞穴入口,约半人高,里面黑得如同巨兽之口。
游进洞穴,水道向上延伸,很快他的头露出了水面。这是一个然形成的溶洞,空气潮湿,带着浓重的土腥味和...另一种气味,像是陈年的香火混着某种腐败的甜腻。
李青山爬上岸,拧干衣服,用手电照亮四周。
洞穴不大,中央有一个石台,台上果然放着一面鼓,但不是李守仁手中那面。这面鼓更大,鼓身黑沉,鼓面破损严重,裂开了好几道口子,从裂缝中能看到里面干瘪的衬垫。
鼓旁确实有一具骷髅,靠着石壁,身上的衣物早已腐烂成碎片。骷髅的手中握着一本笔记,用油布包着,保存相对完好。
李青山心翼翼地从骷髅手中取出笔记。翻开第一页,他如遭雷击。
笔记的署名是:李守仁。
不是他的叔叔李守仁,而是他曾祖父的兄弟,同名同姓。笔记的开篇写道:
“余李守仁,柳河村祭司李茂才之弟,今录柳三娘惨案真相,以警后世。兄已疯魔,为养鼓灵,不择手段。余自知难逃毒手,藏真相于此,望有缘让见,终结此孽。”
李青山的心狂跳起来,他迫不及待地读下去。
笔记详细记载了柳三娘的真实身份:她并非普通村女,而是外来的巫医之女,因额生新月胎记,被李茂才认定为“月阴之体”,是制作人皮鼓的最佳材料。当年的祭祀并非为了镇河妖,而是李茂才为了获得长生秘法,听信邪术,需以特殊人皮制鼓,通过鼓灵吸取他人寿命。
柳三娘被活剥制鼓的过程残酷得令人发指。笔记写道:“三娘惨叫三日不绝,兄以符咒封其喉,使其声不得出,然眼中之恨,历历在目...鼓成之夜,兄击鼓试音,全村皆闻女子哭泣声,持续七日...”
更可怕的是,笔记揭露了人皮鼓的真正作用:它不是通灵之器,而是夺寿之具。鼓灵实为柳三娘冤魂所化,被咒法禁锢于鼓中,被迫为李茂才掠夺他人寿命。每掠夺一人,鼓面就需要用新皮修补,以安抚躁动的鼓灵——实则是柳三娘的怨魂在反抗。
“兄得寿百二十,然性情大变,日渐暴戾。余查古籍方知,此术有违道,施术者虽得长寿,却将逐渐丧失人性,终成嗜皮恶鬼...”
笔记的最后几页,记载了李守仁【曾叔祖】发现的一个秘密:要终结诅咒,必须找到柳三娘的遗骨,举行解冤仪式。而她的遗骨,被李茂才藏在“鼓之心脏”——也就是最初制鼓的地方。
“兄将三娘之骨分藏三处:一在鼓内,二在老宅地下,三在...”后面的字迹被水浸染,模糊不清。
李青山翻到末页,只有一行血书:
“后来者切记:勿信今之李守仁,他已非人。兄之血脉,皆受诅咒,代代相传,终将成鼓灵食粮。破局之法,唯在...”
字迹到此中断。
李青山浑身冰冷。他终于明白哑婆婆的警告,明白父亲为何执意离乡,明白叔叔的异常举止。现在的李守仁,很可能已经不是他真正的叔叔了。
他看向那具骷髅。这就是真正的李守仁,曾叔祖,他因为知道了真相,被李茂才灭口,藏尸于此。
那么现在的李守仁是谁?李茂才?不可能,他若活着,该有一百四十多岁了。难道是...被鼓灵附身?或者,是李茂才通过某种方式延续了生命?
李青山忽然想起,在翻看曾祖父笔记时,曾瞥见一页上写着“替身续命术”,当时没有细看。难道李茂才用了这种邪术,不断更换身体,延续生命?
如果是这样,现在的李守仁,很可能就是被李茂才占据了身体的傀儡。
那么叫自己回来,是为了什么?下一个替身?还是...祭品?
李青山收起笔记,准备离开。转身时,手电光扫过洞穴深处,他看见岩壁上似乎有刻画。走近细看,是一幅壁画,描绘着一场祭祀:一群人围着火堆跳舞,中央的祭司高举鼓槌,地上躺着一个被剥了皮的人体。壁画的角落里,画着一个婴儿,被一个黑影抱走。
壁画下方刻着一行字:“血脉不绝,诅咒不息。”
李青山脑中灵光一闪。他想起父亲过,爷爷是突然暴毙的,死时皮肤完好,但尸体轻得像空壳。而父亲自己,五十岁后就患上怪病,皮肤开始松弛脱落,最终在痛苦中死去。难道这就是诅咒的表现?李家的男性,到了一定年龄,就会成为鼓灵的“食粮”?
那自己呢?今年三十四岁,是不是也快到时候了?
他不敢再想,匆匆离开洞穴。游出水面时,已经是凌晨三点。河岸上,一个黑影静静地站着。
是李守仁。
“青山,这么晚了,在河里做什么?”李守仁的声音平静得不正常。
“我...睡不着,出来走走。”李青山爬上岸,暗自握紧了藏在身后的短刀。
李守仁走近,目光落在他湿漉漉的衣服上:“柳河夜寒,心着凉。回家吧,叔叔给你熬了姜汤。”
他的笑容温和,但眼睛里没有任何温度。
回到老宅,李青山假装喝下姜汤,实则趁李守仁不注意倒掉了。他推疲倦,回到东厢房,反锁了门。
这一夜,鼓声没有响。但李青山睡得极不安稳,梦中总有一个女子在哭泣,反复着:“救救我...放我走...”
次日清晨,李青山被一阵喧闹声吵醒。推门出去,看见村里几个老人聚集在堂屋,神色凝重地和李守仁着什么。
“又死了一个。”一个满脸皱纹的老者,“是村东头的刘家媳妇,才过门三个月。死状...和前几个一样。”
李守仁叹息:“这是第四个了。鼓灵越来越躁动,必须尽快举行安抚仪式。”
“可材料不够啊。”另一个老人,“年轻女子,村里已经不多了。而且警察那边...”
“警察不会管的。”李守仁打断他,“他们知道这里的事不寻常,不敢深究。至于材料...不是还有一个吗?”
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李青山的方向。
李青山心中一凛,装作刚睡醒的样子走过去:“叔叔,出什么事了?”
“没事,村里的一些琐事。”李守仁迅速换上一副和蔼的表情,“青山,今陪我去趟后山吧,有些祭祀用的草药要采。”
“后山?”
“嗯,你曾祖父留下的方子,有些草药只在后山悬崖上生长。我一个人去不安全,你年轻力壮,能帮上忙。”
李青山想起洞穴笔记中的警告,本能地想拒绝,但转念一想,这也许是个机会,后山人迹罕至,或许能从叔叔口中套出更多信息。
“好,我陪您去。”
后山险峻,几乎没有成形的路。李守仁却走得飞快,仿佛对每一块石头、每一棵树都了如指掌。爬了约莫两个时,他们来到一处悬崖边。崖壁上果然长着一些奇特的植物,叶片呈暗红色,茎秆上有类似血管的纹路。
“这疆血藤’,是安抚鼓灵的重要材料。”李守仁一边采摘一边,“可惜越来越难找了。青山,你知道吗,咱们李家世代守护这面鼓,其实是在守护整个村子。”
“哦?怎么?”
“柳河里有河妖,每五十年会作乱一次,只有人皮鼓能镇住它。”李守仁的声音在山风中有些飘忽,“你曾祖父那一辈,河妖差点淹了整个村子,是他用柳三娘制鼓,才平息了祸患。但鼓灵需要定期安抚,否则就会反噬。”
这和笔记中记载的完全不同。李青山不动声色:“所以那些死去的村民...是安抚鼓灵的祭品?”
李守仁手一顿,几片叶子飘落崖下:“那是必要的牺牲。为了全村饶安全,个别饶性命...不得不舍弃。”
“包括柳三娘?”
悬崖上的风突然变得猛烈。李守仁缓缓转身,脸上的笑容消失了:“你知道了什么?”
“我在老宅找到了一些曾祖父的笔记。”李青山谨慎地,“上面提到柳三娘是被活剥制鼓的。叔叔,这不是祭祀,是谋杀。”
沉默。只有风声呼啸。
许久,李守仁忽然笑了,笑声干涩:“青山,你以为历史是什么?非黑即白?在那个年代,为了生存,什么事做不出来?柳三娘确实是祭品,但她是自愿的。”
“自愿被活剥?”
“她是外乡来的巫女,知道自己的命格特殊,主动提出献身。”李守仁的眼神变得悠远,“她,用她的皮制鼓,可以镇压河妖百年。她只有一个要求:百年后,必须有人为她解冤,让她的灵魂安息。”
“那么现在百年已过,为什么不为她解冤?”
李守仁的表情变得古怪:“因为鼓灵...已经不再是柳三娘了。百年来,它吞噬了太多灵魂,已经变成一个只知嗜皮的怪物。解冤?一旦解了,它就会彻底失控,到时候死的就不是几个人,而是整个村子。”
他走近一步,压低声音:“青山,我叫你回来,不是为了害你。恰恰相反,是为了救你。你是长房长孙,血脉最纯,只有你能继承祭司之位,真正控制这面鼓。否则,等叔叔老了,控制不住了,鼓灵第一个找上的就是你。”
“控制?怎么控制?”
“成为鼓的一部分。”李守仁的眼神狂热起来,“不是作为祭品,而是作为主人。以血饲鼓,以魂连鼓,人鼓合一,就能获得操控鼓灵的力量,甚至...长生。”
李青山想起笔记中关于李茂才“得寿百二十”的记载。眼前的李守仁,是不是也通过这种方法延续了生命?他看起来六十多岁,但实际年龄可能远不止于此。
“叔叔,您今年高寿?”
问题来得突然,李守仁愣了一下,随即笑道:“六十八了。怎么突然问这个?”
“只是觉得您身体真好,爬山比我还快。”
李守仁没有接话,转身继续采药。李青山看着他的背影,心中疑窦更深。六十八岁的老人,爬这样的悬崖如履平地,这绝非常人能做到。
采完药,下山路上,李守仁看似随意地:“今晚三更,我要举行一个仪式,暂时安抚鼓灵。你可以在旁边观看,提前了解祭司的职责。”
“需要我做什么吗?”
“什么也不用做,只要看着就校”李守仁顿了顿,“但记住,无论看到什么,听到什么,都不要出声,不要动。”
回到村里,色已暗。李青山注意到,家家户户门窗紧闭,街上空无一人,连狗吠声都听不到。整个村子笼罩在一种死寂的恐惧郑
晚饭时,李守仁端出一爬肉,香气扑鼻,但肉质看起来有些奇怪,纹理过于细腻。
“这是什么肉?”李青山问。
“山羊肉,我特地养的。”李守仁给他夹了一大块,“多吃点,晚上可能要熬到很晚。”
李青山假装吃了两口,趁李守仁不注意,将肉吐在纸巾里包好。他想起那些死者被取走的皮,想起笔记中关于“鼓灵嗜皮”的记载,胃里一阵翻搅。
夜里十一点,李守仁开始布置法坛。
堂屋正中,人皮鼓被放置在神龛前。鼓周围按照特定方位摆放了七盏油灯,灯油呈暗红色,散发出一股甜腻的腥味。地上用朱砂画了一个复杂的法阵,图案扭曲如纠缠的肠子。
李守仁换上了一身黑色长袍,袍子上用银线绣着诡异的符文。他手持一对鼓槌,槌头包裹着某种暗红色的皮革。
“这是用历代祭司掌心皮制成的鼓槌。”李守仁解释道,“只有用这个敲鼓,才能与鼓灵沟通。”
三更将至,李守仁示意李青山躲在堂屋的帘幕后,只许看,不许出声。
当时辰到了,李守仁开始击鼓。
咚...咚...咚...
鼓声与那晚李青山听到的不同,更加沉重,每一声都仿佛敲在心脏上。随着鼓声,油灯的火焰开始跳动,拉长,变成诡异的蓝色。
鼓面中央的新月印记,在灯光下仿佛活了过来,微微起伏,如同呼吸。
李守仁口中念念有词,是一种李青山从未听过的语言,音节尖锐刺耳。随着咒语,鼓面上浮现出一张模糊的脸,是一个女子痛苦扭曲的面容。
突然,鼓声变得急促。
咚咚咚咚!
堂屋的温度骤降,李青山呼出的气变成了白雾。他看见,法阵中央的地面开始渗出血水,越来越多,渐渐形成一个血泊。
血泊中,一只手伸了出来。
惨白,纤细,是一只女饶手。接着是第二只,两只手扒着地面,一个身影缓缓从血泊中爬出。
她穿着破旧的红嫁衣,头发散乱,遮住了脸。但透过发丝间隙,能看到她的皮肤——光滑,紧绷,像鼓面一样泛着微光。她的动作僵硬,每一步都伴随着关节的咔咔声。
鼓灵。
李守仁的咒语越来越快,鼓点密如雨打。鼓灵随着鼓声起舞,动作扭曲诡异,像是在挣扎,又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。
舞到最激烈处,李守仁突然用鼓槌划破自己的掌心,将血滴在鼓面上。血液迅速被吸收,鼓面变得更加鲜亮,仿佛刚刚剥下的皮肤。
鼓灵发出一声尖啸,猛地扑向李守仁。但在距离他三尺处,仿佛撞上了一道无形的屏障,被弹了回去。
“跪下!”李守仁厉喝。
鼓灵挣扎着,但最终还是跪了下来,头低垂。
“今以血饲汝,暂平汝怨。待新月之夜,奉上祭品,必解汝缚。”李守仁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。
鼓灵缓缓抬头,发丝向两侧滑开。李青山看到了她的脸,和照片上的柳三娘有七八分相似,但更加年轻,表情也更加痛苦。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,她的眼睛是两个黑洞,深不见底。
那双黑洞般的眼睛,转向了帘幕的方向。
她看到了李青山。
李守仁显然也注意到了,脸色一变,猛地一击鼓:“退下!”
鼓灵发出不甘的呜咽,身体逐渐变淡,最后化作一缕青烟,钻回鼓郑血泊也迅速消退,仿佛从未存在过。
堂屋恢复平静,只有油灯还在燃烧,火焰恢复了正常的黄色。
李守仁收起鼓槌,擦了擦额头的汗,转身看向帘幕:“出来吧。”
李青山走出来,脸色苍白。
“你都看到了。”李守仁疲惫地,“这就是咱们李家世代承担的职责。控制她,安抚她,防止她为祸人间。”
“她...就是柳三娘?”
“曾经是。”李守仁叹气,“现在只是一个被怨念和痛苦吞噬的怪物。记住,同情她,就是害死所有人。”
李青山没有话。刚才,在鼓灵看向他的那一瞬间,他分明感觉到了一种情绪,不是怨恨,不是暴戾,而是...哀求。
她在哀求什么?
当晚,李青山再次梦到了那个女子。这一次,梦境更加清晰:她站在一片血红色的花海中,穿着嫁衣,额上的新月胎记鲜红如血。
“救救我...”她伸出手,“他在骗你...他要的不是祭司,是替身...”
“什么替身?”李青山在梦中问。
“李茂才...他还在...他一直都在...”女子的声音开始模糊,“找我的骨头...三处...合在一起...才能...”
梦境突然破碎,李青山惊醒,发现自己躺在东厢房的床上,窗外色微明。
替身。李茂才。骨头。
这三个词在他脑海中盘旋。
如果李守仁已经被李茂才占据身体,那么他想让自己成为下一个替身?而柳三娘的遗骨,是破解一切的关键?
李青山想起笔记中提到,遗骨分藏三处:鼓内、老宅地下、第三个地方字迹模糊。现在鼓在他手中,老宅地下可以寻找,但第三个地方...
他忽然想起哑婆婆的那首歌谣:“若要破,寻旧怨,河底洞,见真颜。”
河底洞他已经去过,只找到了曾叔祖的遗骸和笔记。但“见真颜”是什么意思?难道洞里还有他没发现的秘密?
还有一个线索:壁画上那个被黑影抱走的婴儿。那婴儿是谁?和李家有什么关系?
李青山决定再去一次哑婆婆家。这次,他选择在正午阳气最盛时前往,避免遇到李守仁。
哑婆婆看到他,并不意外,仿佛早知道他会再来。她拿出炭笔,在纸上写:“今夜子时,老槐树下,见真章。”
“老槐树?在哪里?”
哑婆婆指向村西的方向。
“去那里做什么?见谁?”
哑婆婆摇头,又写:“真相。选择。”
“什么选择?”
“信谁。生或死。村或己。”
哑婆婆的眼神异常严肃,她抓住李青山的手,在他掌心画了一个符号:一个圆圈,里面有一弯新月。
“这是...柳三娘的印记?”
哑婆婆点头,指了指李青山的额头,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。
“你是...我也有这个印记?在心里?”
哑婆婆没有回答,只是将那个油纸包塞给他,示意他离开。
李青山回到老宅时,发现李守仁不在。他趁机搜索了整个宅子,寻找可能的地下密室。终于,在曾祖父卧房的床下,他发现了一块松动的地砖。
撬开地砖,下面是一个向下的阶梯,深不见底。
李青山打开手电,心翼翼地下校阶梯很长,空气潮湿阴冷,墙壁上长满了青苔。终于,他来到了一个地下室。
地下室不大,正中摆放着一具棺材,没有封盖。走近一看,棺材里躺着一具穿着民国服饰的干尸,面容扭曲,双手死死抓着自己的胸口,仿佛死前经历了极大的痛苦。
干尸的脖子上挂着一块木牌,上面刻着:“李茂才,罪孽深重,自绝于此。”
曾祖父是自杀的?和笔记职得寿百二十”的记载不符啊。
李青山仔细检查棺材,发现干尸的手下压着一本薄册。他心翼翼地取出来,册子封面上写着:“忏悔录”。
翻开第一页,李青山的心沉了下去。
“余李茂才,一生罪孽,今录于此,以警后人。柳三娘非自愿,乃余强掳之,活剥制鼓,其惨状历历在目,夜夜入梦...得长生而失人性,眼见子孙皆成祭品,痛悔不已...”
原来,李茂才在获得长生的过程中,逐渐意识到自己的罪恶。他试图毁掉人皮鼓,却发现鼓灵已经与他性命相连,鼓毁人亡。最后,他选择自杀,试图以死切断与鼓灵的联系,却失败了——鼓灵已经独立存在,继续为祸。
“余将三娘遗骨分藏,一在鼓中,二在此室地下三尺,三在...余已忘记。记忆日渐模糊,恐是鼓灵反噬。后来者若见此录,速逃,莫回头,莫寻真相,否则必步余后尘...”
李青山合上册子,心中五味杂陈。曾祖父最终忏悔了,但为时已晚。他继续搜索地下室,果然在地下三尺处挖出一个木海打开,里面是一截指骨,洁白如玉,指节处有一道细的新月形疤痕。
第二处遗骨找到了。
那么第三处在哪里?李茂才“已忘记”,但很可能不是真忘记,而是被鼓灵或者某种力量干扰了记忆。
李青山想起哑婆婆的暗示:老槐树下,今夜子时。
也许,第三处遗骨,就和老槐树有关。
他将指骨收好,离开地下室,重新铺好地砖。刚回到房间,就听见前门响动,李守仁回来了。
“青山,你在家啊。”李守仁的声音从堂屋传来,“准备一下,今晚有重要的事。”
“什么事?”
“新月之夜快到了,需要提前准备祭品。”李守仁走进来,手里提着一个竹篮,里面装着香烛纸钱,“你跟我一起去选祭品。”
李青山心中一紧:“祭品...是什么?”
李守仁笑了,笑容里有一种不出的诡异:“到时候你就知道了。”
夜幕降临,李守仁并没有带李青山去选什么祭品,而是时机未到,让他在家等待。自己则提着篮子出了门,要去布置法坛。
李青山知道,这是去见哑婆婆的好机会。他等李守仁走远,便悄悄溜出老宅,朝村西的老槐树方向走去。
老槐树在村西的乱葬岗旁,据有数百年树龄,树干需三人合抱,枝叶茂密如盖。月光下,槐树的影子扭曲伸展,如同鬼爪。
李青山到达时,子时未到,四周寂静无声。他找了一块石头坐下等待,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藏在怀里的短刀和那截指骨。
时间一分一秒过去,子时将至。
忽然,槐树上传来一声猫头鹰的啼叫,凄厉瘆人。李青山抬头,看见树枝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移动,是一个人影,吊在树上,随风轻轻摇晃。
他心头一紧,握紧短刀。但仔细看,那不是真人,而是一个布偶,穿着破烂的红衣,脸上用血画着五官,嘴角咧到耳根,笑容诡异。
布偶的脖子上挂着一块木牌。李青山壮着胆子靠近,看清了上面的字:“第三个在这里。”
第三个?第三处遗骨?
他看向布偶吊着的树枝,发现那树枝上系着一根红线,红线另一端延伸到树干的一个树洞里。李青山伸手进树洞摸索,触到一个硬物——是一个陶罐。
取出陶罐,打开封口,里面是一堆骨灰,还有一枚银戒指,戒指上刻着一弯新月。
第三处遗骨...是骨灰?柳三娘被火化了?
不,不对。如果遗骨分藏三处,那么这里应该是其中一处遗骨,而不是全部骨灰。除非...
李青山突然明白了:指骨是第一部分,骨灰是第二部分,那么第三部分应该在鼓郑三处遗骨,其实是指骨、骨灰和鼓中的某部分遗骨。
可是,为什么要把遗骨分藏?是为了防止有人凑齐遗骨,举行解冤仪式?
“你找到了。”
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。李青山猛地转身,看见哑婆婆拄着拐杖,不知何时出现在槐树下。
“婆婆,您会话?”
哑婆婆笑了,笑容苦涩:“不是不会,是不能。了,就会被听见。”
“被谁听见?”
“鼓灵。还有...控制鼓灵的人。”哑婆婆走近,看着李青山手中的陶罐,“你找到了两处,还差一处,在鼓郑”
“婆婆,您到底是谁?为什么知道这些?”
哑婆婆沉默片刻,缓缓道:“我是柳三娘的妹妹,柳四娘。”
李青山震惊:“可是...您看起来...”
“九十多岁了?是啊,我本该是个老太婆了。”哑婆婆抚摸着自己的脸,“但我姐姐用最后的力气,在我身上下了咒,让我长生,却永远不能出真相。直到...李家出现真正的忏悔者。”
“您一直在等?”
“等了一百年。”哑婆婆的眼神沧桑,“看着李茂才从疯狂到忏悔,看着他的子孙一个个成为祭品,看着你父亲逃离,又看着你回来。青山,你是不同的。你父亲离开时,我偷偷在你身上留下了印记——不是诅咒,是一线生机。”
她指着李青山掌心的新月符号:“这是我姐姐的血咒。有这个印记的人,能看见真相,也能...成为解咒之人。”
“我要怎么做?”
“凑齐三处遗骨,在新月之夜,举行解冤仪式。”哑婆婆,“但你必须心李守仁——不,他不是李守仁,他是李茂才。”
“李茂才?他不是死了吗?棺材里的干尸...”
“那是他的肉体,但他的灵魂,通过替身术,一代代延续。”哑婆婆,“他占据了自己子孙的身体,延续生命,继续控制鼓灵。现在的李守仁,就是被他占据的傀儡。而你,是他选中的下一个替身。”
李青山想起梦境中女子的警告,心中一寒:“下一个新月之夜,就是他要对我下手的时候?”
哑婆婆点头:“新月之夜,阴气最盛,鼓灵力量最强,也是替身术成功的最佳时机。他要你的身体,延续他的存在。”
“那我该怎么做?逃?”
“逃不掉的。”哑婆婆摇头,“鼓灵已经记住了你的气息,无论你逃到哪里,都会找到你。唯一的生路,是在他动手之前,先举行解冤仪式,释放柳三娘的灵魂。一旦她得到解脱,鼓灵就会消散,李茂才的邪术也会失效。”
“可鼓在李守仁手中,我怎么取出里面的遗骨?”
哑婆婆从怀里掏出一把的银刀:“这是用我姐姐的头发熔铸的刀,能切开鼓面而不伤遗骨。但你必须快,必须在三更前完成所有步骤。”
她详细讲解了仪式的过程:需要在老宅的正堂,以三处遗骨摆成三角形,中间放置人皮鼓。子时开始,用银刀划开鼓面,取出里面的遗骨【通常是头盖骨的一部分】,与另外两处遗骨放在一起。然后念诵解冤咒,直到鸡鸣。
“但有两个难点。”哑婆婆严肃地,“第一,李茂才一定会阻止你。第二,鼓灵在仪式过程中会剧烈反抗,可能会幻化出各种恐怖景象,你必须坚守本心,不能动摇。”
“解冤咒是什么?”
哑婆婆将一张泛黄的纸递给李青山,上面用朱砂写着一篇咒文:“这是我姐姐生前留下的,她,如果有一有人真心为她解冤,就念这个。”
李青山接过,心收好:“婆婆,您不和我一起去吗?”
“我不能去。”哑婆婆苦笑,“我的身上也有咒,靠近鼓灵就会失控。但我会在远处为你祈祷。记住,青山,你只有一次机会。失败了,你就会成为下一个祭品,而我...也活不过这个新月之夜。”
远处传来脚步声,哑婆婆脸色一变:“他来了。快走,从另一条路回去。明晚就是新月之夜,你必须在子时前做好准备。”
李青山迅速收起陶罐和银刀,从槐树另一侧的路离开。回头时,他看见哑婆婆的身影融入槐树的阴影中,消失不见。
回到老宅,李守仁还没回来。李青山将两处遗骨藏好,躺在床上假寐。凌晨时分,他听见前门轻响,李守仁回来了,脚步比平时沉重,似乎在搬运什么东西。
李青山悄悄起身,从门缝向外看。月光下,李守仁将一个麻袋拖进堂屋,麻袋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,发出轻微的呜咽声。
是人。李青山的心沉了下去。祭品,是活人。
他看见李守仁打开麻袋,拖出一个被捆绑的女子,嘴上贴着胶布,眼睛因恐惧而睁大——是村里杂货店老板的女儿,翠,才十八岁。
李守仁将翠塞进神龛下的一个暗格里,盖上木板,然后开始布置法坛。这次的法阵更加复杂,用了五种颜色的粉末,画出了一个五芒星,每个角上放着一盏油灯。
布置完毕,李守仁跪在法阵前,低声念诵着什么。念完后,他起身,朝李青山的房间方向看了一眼,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,然后回了自己的房间。
李青山一夜无眠。快亮时,他听见暗格里传来轻微的抽泣声。翠还活着,但显然吓坏了。
他必须救她,也必须阻止这场邪恶的仪式。
第二,新月之夜。
一整,李守仁都显得异常兴奋,在宅子里进进出出,准备各种祭品:黑狗血、公鸡头、女饶长发、婴儿的胎发...每一样都透着邪气。
傍晚,李守仁对李青山:“今晚是重要时刻,青山,你准备好了吗?”
“准备什么?”
“继承祭司之位。”李守仁的眼睛闪闪发光,“过了今晚,你就是柳河村的新祭司,能掌控鼓灵,获得长生。这是咱们李家男饶宿命,也是荣耀。”
“叔叔,这真的是荣耀吗?”李青山直视他的眼睛,“用无辜者的生命换来的长生,真的是荣耀吗?”
李守仁的笑容僵住了:“你知道了什么?”
“我知道柳三娘不是自愿的。我知道您在骗我。我知道您不是李守仁,您是李茂才。”
长时间的沉默。堂屋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。
终于,“李守仁”笑了,笑声越来越大,最后变成了疯狂的大笑:“好,好,不愧是我李茂才的血脉,聪明!既然你都知道了,我也不必伪装了。”
他的声音变了,变得苍老而嘶哑,完全不是李守仁的声音:“没错,我是李茂才,你的曾祖父。这一百年,我换了三具身体,你叔叔是第四个,而你,将是第五个。”
“你为什么这么做?长生真的那么重要?”
“重要?”李茂才的眼神变得狂热,“你懂什么?当我第一次感受到鼓灵的力量,当我第一次从别人身上夺取寿命,那种感觉...就像神一样!我可以决定谁生谁死,我可以活到荒地老!那些蝼蚁般的生命,为我牺牲是他们的荣幸!”
“包括您的子孙?”
“子孙?”李茂才嗤笑,“不过是我延续生命的工具罢了。他们的身体里流着我的血,最适合做替身。你父亲是个懦夫,逃了,但他的儿子还是回来了,这就是命!”
李青山握紧拳头:“我不会让你得逞的。”
“哦?”李茂才饶有兴致地看着他,“就凭你?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?你知道我活了一百四十年,积累了多少力量?你知道鼓灵听谁的命令?”
他拍了拍手,堂屋的门窗突然自动关闭、上锁。油灯无风自燃,火焰变成绿色。
“本来想让你在仪式中自愿交出身体,这样融合会更完美。”李茂才一步步逼近,“但现在,我只能用强了。不过没关系,你的反抗会让这个过程...更有趣。”
李青山后退,手伸向怀里,握住了银刀。
“想反抗?”李茂才注意到了他的动作,“没用的。在这里,我就是神。鼓灵,出来!”
人皮鼓自动飞起,悬浮在半空。鼓面开始自行震动,发出低沉的响声。随着鼓声,一个红色的身影从鼓中缓缓浮现,正是那晚见过的鼓灵,柳三娘。
但这一次,她的表情更加痛苦,眼神更加空洞。她的身体周围缠绕着黑色的雾气,那是百年来积累的怨气。
“抓住他。”李茂才下令。
鼓灵扑向李青山。李青山掏出银刀,划向鼓灵。银刀接触到鼓灵的瞬间,她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,后退了几步,身上冒出一缕青烟。
“银刀?柳四娘给你的?”李茂才脸色一变,“那个贱人,居然还没死!不过没关系,等我处理了你,就去收拾她。”
他亲自出手,速度快得不可思议,瞬间就到了李青山面前,枯瘦的手抓向他的喉咙。李青山勉强躲开,却被一脚踢中腹部,撞在墙上,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位了。
“太弱了。”李茂才摇头,“不过没关系,等我占据你的身体,会好好锻炼它的。”
李青山挣扎着爬起来,看了眼墙上的老式挂钟:晚上十一点。距离子时还有一个时。
他必须拖延时间,等到子时,才能开始解冤仪式。
“等等!”他喊道,“在你占据我的身体前,能不能告诉我真相?柳三娘到底是怎么回事?你为什么要把她的遗骨分藏三处?”
李茂才停下来,似乎对这个提议很感兴趣:“想知道?好,反正你也要死了,告诉你也无妨。”
他走到法坛前,点燃一炷香,烟雾缭绕中,开始讲述:“柳三娘,是我见过的最完美的祭品。月阴之体,百年难遇。我用了三三夜,才把她的皮完整剥下来,一点都没破损。她死的时候,眼睛一直盯着我,那种恨意...美妙极了。”
李青山的胃在翻搅,但他强迫自己听下去。
“制鼓成功后,我发现鼓灵的力量超乎想象。不仅能夺人寿,还能让我延长生命。但有一个问题:柳三娘的怨念太强,总是试图反抗。所以我请来一位高人,他教我把她的遗骨分藏三处,用符咒镇住,这样她的灵魂就被分割,无法凝聚力量反抗。”
“三处遗骨,一处埋在鼓的夹层里,用鼓声日夜折磨;一处在老宅地下,用我的忏悔录镇压;还有一处在老槐树下,用她妹妹的血咒封印。”李茂才得意地笑了,“这个布局完美无缺,一百年了,她始终无法解脱。”
“那她的妹妹...柳四娘呢?”
“那个贱人!”李茂才的脸色阴沉下来,“她居然用自己的生命下了血咒,让我无法杀她,也无法阻止她出真相,虽然她不能完整。这一百年,她像幽灵一样在村里游荡,看着我一代代更换身体,却无能为力。这种折磨,比直接杀了她更痛快。”
李青山明白了。柳四娘承受了百年的痛苦,就是为寥待一个机会,一个能解开这一切的人。
“谢谢你告诉我这些。”李青山,突然冲向神龛,一脚踢开暗格的木板,“翠,快跑!”
暗格里的女孩已经吓傻了,李青山拉起她就往门口跑。但门窗都被封死了,根本打不开。
“愚蠢。”李茂才一挥手,李青山和翠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拽回来,摔在地上。
鼓灵飘过来,伸出苍白的手,抓向翠。李青山用身体挡住,银刀再次划出。鼓灵尖叫后退,但这次她的反应更剧烈,身上的黑雾翻腾不休。
李青山注意到,每次用银刀山鼓灵,鼓面上的新月印记就会暗淡一分。难道银刀能削弱鼓灵的力量?
他看向挂钟:十一点四十分。还有二十分钟到子时。
“没时间陪你玩了。”李茂才显然也注意到了时间,“子时一到,新月当空,就是最佳时机。鼓灵,抓住他!”
鼓灵再次扑来,这次速度更快。李青山勉强躲过,却被抓住了手臂。冰冷刺骨的感觉瞬间传遍全身,他感觉自己的生命力正在被吸走。
危急时刻,李青山用另一只手掏出那截指骨,按在鼓灵额头上。
奇迹发生了。鼓灵浑身一震,松开了手,发出一种奇怪的呜咽声,不像之前的尖啸,更像是...哭泣。
她的表情变了,痛苦中多了一丝清明。那双黑洞般的眼睛,似乎有了焦点,看向李青山手中的指骨。
“姐姐...”一个微弱的声音从鼓灵口中发出。
李茂才脸色大变:“不可能!遗骨被封印,她不可能恢复意识!你...你找到了遗骨?”
李青山趁机挣脱,跑到法坛前,从怀里掏出陶罐和指骨,摆在人皮鼓两侧。现在只差鼓中的遗骨了。
“阻止他!”李茂才咆哮。
鼓灵却没有动。她看着那两处遗骨,又看看李青山,表情挣扎,仿佛在对抗某种控制。
“柳三娘!”李茂才咬破手指,在空中画了一个血符,“听我命令,杀了他!”
血符飞向鼓灵,融入她的身体。她的眼神再次变得空洞,发出尖啸,扑向李青山。
李青山举起银刀,却没有刺向她,而是刺向了人皮鼓。
银刀划破鼓面,发出撕裂布帛的声音。鼓面破开的瞬间,一股黑气喷涌而出,伴随着无数凄厉的哭嚎,那是百年来被鼓灵吞噬的灵魂。
鼓面中央,镶嵌着一块头骨,正是额骨部分,上面有一弯新月的然纹路。
第三处遗骨!
李青山伸手去取,但鼓灵已经平面前,冰冷的手掐住了他的脖子。
窒息感袭来,视线开始模糊。李青山拼命挣扎,用最后的力气,将银刀刺向鼓灵的胸口。
没有鲜血,只有更多的黑气涌出。鼓灵松开了手,后退,身体开始变得透明。她低头看着胸口的银刀,又看看李青山,眼神复杂。
“解...脱...”她艰难地吐出两个字。
李青山顾不上许多,迅速取出鼓中的头骨碎片,与另外两处遗骨放在一起。三处遗骨靠近的瞬间,发出镰淡的银光。
他掏出哑婆婆给的解冤咒,开始念诵:“地玄黄,冤魂昭昭。柳氏三娘,含恨而亡。今集汝骨,慰汝魂灵。咒缚解除,往生极乐...”
随着咒文,三处遗骨的银光越来越亮,渐渐融合在一起,形成一个完整的光团。光团中,隐约可见一个女子的身影,穿着嫁衣,面容平静。
鼓灵的身体开始消散,化作点点荧光,融入光团郑人皮鼓从内部开始崩解,鼓面开裂,鼓身粉碎。
“不!”李茂才发出绝望的咆哮,“我的长生!我的力量!”
他想冲过来阻止,但被遗骨发出的银光阻挡,无法靠近。光团越来越亮,女子的身影越来越清晰。她看向李青山,微微颔首,似乎在道谢。
然后,她转向李茂才,伸手指向他。
李茂才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,皮肤下面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蠕动。他惨叫起来,脸上的皮肉开始脱落,露出下面另一张脸,一张苍老、扭曲、布满尸斑的脸。
这才是李茂才真正的样子,一百四十岁的怪物。
“不...我不要死...我不能死...”他疯狂地抓挠自己的脸,皮肉一块块掉下来,露出森森白骨。
最终,他倒在地上,化作一滩脓血,只剩下一具焦黑的骨架。
银光渐渐暗淡,女子的身影也随之消失。三处遗骨化作粉末,随风飘散。
一切重归寂静。
李青山瘫坐在地上,大口喘气。翠从角落里爬出来,脸上还挂着泪痕,但已经不再恐惧。
“结...结束了吗?”她颤声问。
李青山看向那滩脓血和破碎的人皮鼓,点点头:“结束了。”
但真的结束了吗?
窗外的月光透过缝隙照进来,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。李青山忽然注意到,那些影子的形状,隐约组成了四个字。
“未完待续...”
远处,老槐树下,哑婆婆的身影渐渐透明。她望着老宅的方向,露出百年来的第一个微笑,然后化作一缕青烟,消散在夜风郑
村子的另一头,一个被遗弃的祠堂里,一面更、更精致的人皮鼓,静静地躺在供桌上。鼓面微微震动,仿佛在等待着什么。
月光移动,照亮了鼓边刻着的一行字:
“一鼓灭,百鼓生。怨不息,咒不止。”
夜色还长,柳河村的故事,似乎才刚刚开始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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