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晚晴的直白承认，让会议室里出现了短暂的寂静。陆子谦看着她那平静得近乎诡异的眼神，心中没有丝毫挖出内鬼的轻松，反而升起更浓的疑虑。
“为什么？”陆子谦开口，声音低沉，“为什么要这么做？又为什么……要几次三番地警告我？”
苏晚晴抬眼看向陆子谦，那双曾经沉静如水的眸子里，此刻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，有痛苦，有挣扎，也有一丝解脱。
“为什么？”她轻轻重复了一遍，嘴角扯起一个苦涩的弧度，“为了我母亲，也为了……我自己能活下去。”
她开始讲述，声音平缓，却带着刻骨的寒意。
“我父亲早逝，母亲含辛茹苦把我养大，供我读书。五年前，她确诊了重病，需要一笔文数字的治疗费，还要去国外用一种特效药。我当时在省轻工局，只是个普通科员，根本无力承担。”苏晚晴的眼神有些空洞，仿佛回到了那个绝望的时刻。
“就在那时，我当时的男友，介绍我认识了一个‘能帮忙’的港商，就是后来‘正丰贸易’的李正雄。他们承诺承担我母亲所有的治疗费用，并送她去国外治疗，条件是……我需要为他们提供一些‘微不足道’的信息。”
“一开始，只是一些省里轻工行业的政策动向，无伤大雅。我抱着侥幸心理，想着等母亲病好了就收手。但上了船，就下不来了。”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，“他们用我母亲的安全，用我泄露信息的把柄，牢牢控制了我。我被调来清州，也是他们的安排，目的就是渗透进当时刚刚崭露头角的清纺联盟。我的代号……是‘夜莺’。”
“夜莺……”陆子谦默念着这个代号，想起了那几次在危机时刻响起的匿名电话。
“是我。”苏晚晴承认了，“阿鬼潜入厂区那次，仓库纵火那次，还有吴永贵受贿那次……都是我找机会通知你的。”
“既然为他们做事，为什么又要帮我？”陆子谦追问。
“因为我受够了！”苏晚晴的情绪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，她握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手，指节泛白，“我看着联盟一点点发展起来，看着你们为了技术和生存拼命，看着那些工人把厂子当成家……而我，却在不断地出卖这些！我每晚上都睡不着觉！我害怕听到厂里的警报声，害怕听到又有人受伤！”
她深吸一口气，努力平复情绪：“李正雄和周启明，他们只想掠夺、控制，根本不在乎这里的人和未来。阿鬼……他更是个疯子！我传递假情报，暗中预警，既是想减轻自己的罪孽，也是……也是不想看到联盟真的被他们毁掉。但我没办法摆脱他们，我母亲还在他们控制的疗养院里……”
她的坦白，解释了之前的许多疑点。一个被胁迫、内心充满矛盾与痛苦的内鬼形象，逐渐清晰起来。
“阿鬼知道你的身份吗？他临死前索要的‘核心数据’，情报来源是你？”陆子谦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。
苏晚晴摇了摇头：“不，他不知道我的具体身份。我们一直是单线联系，我的上线是李正雄，后来是周启明。阿鬼是行动人员，他只知道有内应，但不知道是谁。关于‘核心改进数据’和‘新型纺机原型图’的代号和大致内容，是周启明通过密信指示我重点关注的，但我并没有接触到真正的核心内容，只知道名称和大概方向。昨晚阿鬼的行动，我事先并不知道，那个打给钱富的电话，是周启明紧急指令，让我确认厂区安保是否有异常变动，我只好用那个偏僻的分机打了传呼。”
这个解释，与阿鬼临死前只知道代号却不知具体存放地点的情况吻合。
“周启明和李正雄现在在哪里？”旁边的警官严肃地问道。
苏晚晴摇了摇头：“我不知道。阿鬼行动失败后，我与他们的单向联系就中断了。按照之前的预案，这种情况下，他们会彻底潜伏，等待下一次指令。或者……可能已经离开了清州。”
线索似乎在这里又断了。周启明和李正雄如同人间蒸发，而唯一的活口阿鬼也已经自尽。
“你之前传递出去的那些情报，包括我们故意给你的假情报，都送到了哪里？通过什么方式？”陆子谦追问。
“大部分是通过死投，比如书店。紧急情况会用指定的公用电话打传呼，用暗语汇报。接收方一直是钱富，或者他指定的人。”苏晚晴交代得很彻底。
询问持续了很长时间，苏晚晴将她所知道的一切，包括“三合兴”在清州及周边的一些隐秘联络点、资金往来的大致模式，都尽可能详细地了出来。她知道，这是她唯一能赎罪的机会。
当询问暂时告一段落，苏晚晴被带下去暂时看管时，她走到门口，突然停下脚步，回头看向陆子谦。
“陆厂长，”她的声音很轻，带着恳求，“我知道我没资格请求原谅。但我母亲……她是无辜的。如果，如果可能的话……请帮帮她。”
陆子谦看着她眼中最后一丝希冀的光芒，沉默了片刻，缓缓点零头：“我会尽力。”
苏晚晴被带走了，会议室里只剩下陆子谦、顺子和两位警官。
“没想到，内鬼竟然是她……”顺子叹了口气，心情复杂。愤怒于她的背叛，又有些可怜她的遭遇。
“一个被胁迫的棋子罢了。”陆子谦揉了揉眉心，“真正的对手，是隐藏在她身后的周启明、李正雄，还有那个神秘的‘三合兴’。”
“根据苏晚晴的供述，我们可以立即对那几个联络点和相关人员实施抓捕，或许能顺藤摸瓜，找到周启明他们的踪迹！”一位警官道。
陆子谦却摇了摇头，眼神深邃：“恐怕没那么简单。周启明如此狡猾，在阿鬼失败、苏晚晴可能暴露的情况下，他绝不会留在原来的联络点等我们去抓。我怀疑，他们可能已经金蝉脱壳了。”
他的预感很快得到了证实。随后警方对苏晚晴提供的几个地点进行的突击搜查，全部扑空。钱富及其手下早已不知所踪，那些联络点也人去楼空，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。
周启明和李正雄，仿佛从未在清州出现过一样，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内鬼虽然挖出来了，但最大的威胁依然隐藏在暗处。而且，经历了这次惨烈的内部清洗，清纺联盟虽然剔除了隐患，但也元气大伤，信任的重建需要时间。
几后，关于苏晚晴的初步处理意见下来了。鉴于她被迫卷入、后期有悔过表现并提供了重要线索，加之其母亲的特殊情况，司法程序上可能会有所考量，但她的政治生命和在这个行业的生涯，无疑是彻底结束了。
陆子谦遵守承诺，通过杨干部的渠道，开始尝试寻找并帮助苏晚晴的母亲。这并非易事，对方既然以此作为控制手段，必然将人藏得极深。
站在办公室的窗前，陆子谦望着窗外恢复生产的厂区。阳光明媚，机器轰鸣，工人们忙碌的身影依旧。表面上，联盟似乎已经度过了最危险的时刻。
但他知道，“三合兴”绝不会放弃。周启明的消失，不是结束，而是另一段蛰伏。他们就像受赡毒蛇，躲在暗处舔舐伤口，等待着下一个合适的时机，发出更致命的一击。
而经历了信任危机的清纺联盟，需要时间愈合伤口，也需要变得更加强大，才能应对未来可能更加凶险的风浪。
他拿起电话，接通了技术科：“赵师傅，关于‘核心改进数据’的下一步攻关，我们需要加快进度了。另外，我之前提过的，建立我们自己的‘信息搜集和分析组’的事情，也该提上日程了。”
被动防御的时代过去了。他必须建立起自己的“眼睛”和“耳朵”，主动去寻找隐藏在黑暗中的敌人。与“三合兴”的战争，从明处转入了更广阔的暗处，而他也必须做出改变。
放下电话，陆子谦的目光投向远方，那里是广阔的市场和未知的挑战。前路依旧漫长，但他和他的联盟，已经没有退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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