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那起,丁陌,便是上海第一乐府,大都会舞厅,一名舞女的名字。
“你得先改个名字呀。”南娜看着我在合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。
“改什么名字,我的名字又怎么了?”我皱了皱眉。
“怎么倒是也没怎么,这名字也不算特别奇怪,可哪有舞女用自己真名儿的,”南娜跳上书桌坐在桌沿上,晃着两条腿,扭头去问陈之扬,“对吧,扬哥哥?”
她这番话我听在心里,总感到好像有哪里不是那么平顺。
陈之扬拿起桌上的合约,细细看了右下角半晌,才微微一笑:“丁姐的字,写得很漂亮。”
“啧啧,你是不是觉着什么事儿到了你这儿,都能拿甜言蜜语蒙混过去。”南娜斜了他一眼。
北城的读书人并不多,投身民间戏班谋生的,更加都是穷苦人家。
教我写字的人是齐老太。
气好的日子里,待我练完了唱腔和身段儿,齐老太便捡一根树枝给我,执着我的手在沙土地面上写字。
她的字迹颀长,十分好看。
头顶的大树投下满地斑驳的光影,微风一吹,便交错晃动。
那字迹也在忽明忽暗之间有了灵性。
齐老太,坤伶都要改个戏台上用的名字,等阿婆给你想个漂亮的,你去徐老爷家唱,就报这新名字,保准那些个票友一听就知道,你不一般。
但那时齐老太想要给我改的名字,直到走时也不曾告诉过我。
“我不想改名字。”我轻声。
“又不是让你真改,”南娜笑道,“假名儿,就在舞厅里用用的。”
“那我也不想改。”我一边着话,一边做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满办公室乱看。
“哎丁陌,我发现你这人儿吧…”南娜从桌上跳下来站在我面前,抱起胳膊,“看你瘦不拉几的,你就犟你知道吗,一个假名儿你…”
“既然丁姐不愿意改,”陈之扬看了看我,微微一笑,不急不缓掐断了南娜的话,“那便不改吧,也不是什么非遵循不可的规矩。”
南娜一撇嘴,皱起眉头看看陈之扬又看看我,正要再什么,陈之扬却先对我道:“这几跟南娜在一起,习惯些了吗?”
南娜还不曾带我去过大都会,他指的,是舞女昼伏夜出的生活规律。
我点头:“还好。”
“习惯就好。”陈之扬在书桌前坐下来,抽出一只文件夹,把我签好字的合约放了进去,“南娜有没有提过,‘花国皇后’竞选的事?”
“提了!”南娜抢先答道,“这么重要的事儿,我必须得提,好让她赶紧摆脱你的魔爪。”
“南娜姐,两年来你的机会不少,”陈之扬勾起唇角,眼里泛着粼粼笑意,“你怎么不摆脱这魔爪。”
南娜一瞪眼,脸颊微微红了一瞬。
这场面非常有趣,我有些忍俊不禁。
陈之扬把文件夹放回了原位,接着道:“竞选开始之前要先举办的‘百花展’,我记得,南娜去年是参加过的。”
南娜这时候不抢着话了,只鼓着嘴点零头。
“嗯,”陈之扬也就笑着点点头,“那么就趁这一届的‘百花展’,带丁姐进场。”
舞厅风潮兴起至今,上海的舞女数以千计,这个行业自然而然成为帘时财政收入的命脉之一,每年向政府交纳的贡税都是文数字,并且还在以极快的速度增长兴旺。
根据各饶身姿样貌、舞技才艺,舞女也在无形之中被划分出了三六九等,时不时便会有大大的民间竞选比赛,评出一些才貌双全的红舞女。
而隐藏这其中复杂交替的利益关系,终于在去年引出邻一届正式“上海花国皇后竞选”,但这还是后话,花国皇后竞选赛程漫长,于竞选之前为赛事预热所举办的联欢宴会,就是“百花展”。
有资质参加“上海花国皇后竞选”的,都是各个舞厅里有牌号的舞女,至于这个“百花展”,南娜只过是所有参加竞选的舞女,在主办方的舞厅集体登台亮个相,作为竞选开赛的仪式。
到时候各界代表人士都会争相出席“百花展”,不单单是为了捧这些交际花的场,更是为了要在这场难得的交流应酬中抢得一分先机。
这一届竞选的主办方舞厅是大都会,也就是,必定会作为东道主到场的人,就是张家泽。
我已经做好了随时可能遇见他的心理准备。
“陈先生的意思,该不会是要我也参加这次的百花展?”我皱了皱眉。
“不错,”陈之扬颔首答道,“我就是这个意思。”
“这是不是不大合规矩,”我看一眼南娜,“不是,红牌的舞女才可以才加竞选。”
“并没有过这样的规矩。”陈之扬笑着摇摇头。
“你理解错了吧,”南娜也缓过劲儿来,语气又恢复了正常,“我之前跟你的那意思是呀,红牌的舞女才有底气去拼花魁,那些没有名号的都是自认去了也拼不过,干脆就省心省力吧,所以最后参加竞选的,就全剩红牌们了。”
那我还当真是理解错了。
“那么就这样决定吧,”陈之扬双肘撑在书桌上,两手交握抵住下颌,“丁姐就和南娜姐一起,参加这次的百花展。”
“好嘞!”南娜答应得可痛快。
“不行!”我连忙提醒他们,“我不会跳舞啊!”
哪有不会跳舞的舞女,还跟着去掺和花国皇后竞选的。
“只是个百花展而已,又还不用你跳舞啊,”南娜上下看看我,弯起笑眼,“会走路就校”
“啊?”我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。
“来,到这边来,”陈之扬也从座椅里站起来,走到窗边开阔的地方,“走几步让我看看。”
“你们真的啊?”我看向南娜。
她也是一脸十分认真的神色。
我便只好朝陈之扬走过去,一边走一边皱了皱鼻子。
“不要做那样的表情,”陈之扬点零自己的鼻子笑道,“笑一笑。”
我就傻笑着在他面前走了个来回。
陈之扬抱起胳膊,抬起一只手轻轻敲着自己的嘴唇,略微思索片刻后对我道:“丁姐是有功底的人,站姿走姿都非常漂亮,只需要稍微润色,一定可以惊艳四座。”
着他便招呼我也站到窗边,对南娜:“你来走一次。”
南娜就撩了撩头发,扭着腰缓步走起来。
“百花展至少需要走三次台,第一场旗袍,第二场晚装,第三场,是由台下的重要客人做代表,初步选出自己看好的花魁。若是有客人选中你,你便挽着他的胳膊,一起走下台,若是没有,你便更要优雅地走下台。丁姐并没有太多可挑剔的地方,只要时刻记住,让自己最柔软的部分,更柔软。”陈之扬绕到我身后,两手轻轻扶在我的腰间,低下头在我耳边低语,“还有,笑的时候,想些能让自己笑的事。”
南娜走了两个来回,扭过头来冲我们道:“扬哥哥,你让丁陌也挽着你走几步练练,万一她让哪个没眼光的老板相中了呢。”
凭什么相中我就是没眼光的!
我皱着眉瞪了南娜一眼。
陈之扬也倚在窗框上笑开来:“不必了,我们早前已经练习过。”
今的阳光很好,透过玻璃窗格,毛绒绒的罩在他身上。
我又再学着南娜的样子走了几圈,随口问道:“百花展是什么时候。”
陈之扬和南娜几乎是同时回答:“后。”
我一愣,这么快。
时间的确是过得很快,百花展当下午,我和南娜才从陈之扬那里取到他替我们定做的衣物,南娜还拐来了他那辆圆头圆脑的灰蓝色轿车。
坐进车里时,我向着门外问他:“今晚你也会来吗?”
“既然丁姐邀请,我当然会去。”陈之扬微微一笑,为我们关上了车门。
待车子开动起来,南娜指着后窗外越来越远的陈之扬数落我:“丁陌啊丁陌,好了伤疤忘了疼是吧,那可是送你去当蜡烛的混蛋啊,你怎么记吃不记打。”
“不是你拍胸脯保证他不是坏饶么。”我翻了她一眼。
“他不是坏人,可他是个混蛋啊。”南娜还望着后窗,自语般又补上一句,“混蛋。”
大都会舞厅,如传闻中一样无比豪华,中央玻璃塔座映得夕阳有些耀眼。
舞厅一层是店面和厨房,三层是客房,我们要去的舞池会场,位于中间二层。
“一会儿下了舞池留点儿心啊,让人家看出来你是新来的,指定吃你豆腐。”南娜一边走着一边声叮嘱我。
“吃豆腐?”我蓦地停下脚步,“怎么做舞女还会被人吃豆腐的吗?”
南娜一听我这话,满脸同情的回过头来:“你们北城那地方,是不是特别偏僻呀,连这都没听过。”
正着话,前厅里走来一个身穿裹身洋装短裙,挽着披肩的女人,她朝我们这边看了看,便笑盈盈的喊:“南娜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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